春旱连连，门口的菜蔬皆有蔫相，一种叶子阔而狭长的植物，却争先恐后地钻出泥土，连甬路的地砖缝里，都挤出了一丛丛养眼的葱绿。它们不由分说，生机勃勃，渐渐地对大门形成一种包围之势，令我惊艳而又惊讶。
我爱莴苣，不是以格林童话《莴苣姑娘》中的长发姑娘自比，而是喜欢它浑身是宝，茎叶都可以吃且耐寒耐旱、皮实好管理。
我种的莴苣多，吃得惬意，难免做非分之想。不喜欢去市井摆摊叫卖，我便想效仿古人惠泽四邻，可是人们大多吃不惯莴苣的清香气味，“芹献”数番，屡遭婉拒，只得作罢。于是每每遗憾自己投胎迟了，没有赶上晚唐，知音难遇。
杜甫爱莴苣，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他种莴苣吃莴苣，颇有心得：……苣兮蔬之常，随事艺其子……登于白玉盘，藉以如霞绮……
一首《种莴苣》，杜甫以莴苣自喻，道尽如玉君子受野苋所欺却不忘初心独善其身的人生况味。“既雨已秋，堂下理小畦，隔种一两席许莴苣，向二旬矣，而苣不甲拆，独野苋青青。伤时君子，或晚得微禄，轗轲不进，因作此诗。”
杜甫生于国运衰落的晚唐，奸臣当道，他一生郁郁不得志，“安史之乱”更是让他受尽颠沛流离之苦，国恨家仇才下眉头又上心头，难有“白日放歌须纵酒，青春作伴好还乡”的豪迈。晚年在成都浣花溪草堂，风雨飘摇的茅屋为秋风所破，他年迈体衰贫病交加，受幼童所欺，唯有莴苣不负他，给他满篓的碧玉翡翠。他身在底层仍忧国忧民——“安得广厦千万间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？”唯君子守道洁己，其芳泽可以被人。这是他的人生信条。即使“萧艾陷苣，老圃伤心”他始终坚信，纵然小人欲摧其身，还是邪不能压正，终将“登于白玉盘，籍以如霞绮”。玉盘霞绮之上，登苣而不用苋，君子之可贵犹是矣。这莴苣，原来汲取了杜甫高洁清贵的君子之气，不为寻常人所喜，倒也情有可原了。
而世间，小人常有君子不常有，千金易得知音难求。人生纵有三五知己，却天南地北难得相聚。阴雨天，孤独如我，时常手捧一卷唐诗，面对一盘凉拌莴苣丝，一盘蚝油苣叶，平空就多出些许多感慨惆怅来。
(作者系山东省作协会员，莱西市水集街道办事处沽河头村人。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