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杨绛
我有个亲戚是地质勘探队员,以下是他讲的亲身经历。
一次,我们的钻头坏了,组长派我到大队去领钻头。大队驻扎在一个大镇上,离我们那个小组相当远。我赶到大队所在的镇上,领了四个钻头,装在一只大口袋里,我搭上肩头就想赶回小组去。从大镇出发,已是黄昏时分。当时天气寒冷,日短夜长,我怕耽误组里的工程,匆匆吃了些东西就急急赶路。
我得走过一个荒凉的树林。我走得很快。将要走出树林的时候,忽觉得身后有什么家伙跟着。这地带有狼。我怕是狼,不敢回头。我带着一根棍子,也有手电筒。不过狼不怕手电。我不愿惹事,只顾加紧脚步往前走。走出树林,看见衔山的太阳正要落下山去。太阳一下山,余光很短。我拐了弯上山不久,山里就一片昏黑。我指望拐弯的时候甩掉身后跟着的家伙,可是我仍然觉得背后有个家伙跟着。我为了壮胆,走一段路,就放开嗓子轰喝一声,想把背后那家伙吓走。我走上山头,看见月亮已经出来了;下山的时候,月亮已经升上天空。我快步跑着冲下山坡,只觉得跟在身后的家伙越逼越近了。月亮明亮,斜过眼睛瞄一瞄,就能看见身边的影子。我身后跟着的不是一头狼,是一个狼群!
前面就是村庄。我已经看见农家的场地了。我忙抛下肩上的大口袋,没命地飞奔,一面狂喊:“救命!”一群狼就围着我追上来。
村里人正睡得浓,也许是风向不顺,我喊破嗓子也没个人出来。月光下,只见场地上有个石碾子,还有一座房子般高的柴草垛子。我慌忙爬上柴垛,一群狼就把柴垛团团围住。狼跳不高,狼腿太细,爬不上柴垛。我喘着气蹲在柴垛上,看着那群狼围着我爬柴垛,又爬不上。过了一会儿,有一两头狼就走了,接着又走了两头。我眼巴巴等待狼群散去,但是剩下的狼并不走,还在柴垛周围守着。
过了一会儿,我看见两头狼回来了,同时还来了一只很大的怪东西,像一头大熊。仔细一看,不是熊,是两头狼架在一起:一头狼身上架着另一头很大的狼。几头狼把那头架在上面的大狼架上石碾子。大狼和其他三四头狼几个脑袋聚在一起,好像在密商什么事。那头大狼显然是发号施令的。一群狼随即排成队,一头狼把柴垛的柴草衔一口,放在另一处,后一头狼照样也把柴垛的柴草衔一口,放在另一处。每头狼都挨次一口一口地衔。不一会儿,那柴垛就缺了一块,有倾斜的危险。我着急得再次嘶声叫喊救命!村子里死沉沉地,没一点动静。
一头头狼一口一口又一口地把柴草衔开去。柴垛缺了一块又缺一块,倾斜得快要倒了。我自料柴垛一倒,肯定是这群狼的一顿晚餐了。那头大狼真有主意。狼爬不上柴垛,可是狼能把柴垛攻倒。我叫喊无应,又不能插翅飞上天去,惶急中习惯性地想掏出烟斗来吸口烟。我伸手摸到了衣袋里的打火机。狼是怕火的。反正我也顾不得自身安全了。我脱下棉袄,用打火机点上火,在风里挥舞,那件棉袄就烘烘地着火燃烧了。我把燃烧着的棉袄扔在柴垛上,柴垛也烘烘地燃烧起来。这时候大约已是午夜三点左右,我再次向村里叫喊:“救火呀!救火呀!着火了!着火了!”
火光和烟气惊醒了村民。他们先先后后拿着盆儿桶儿出来救火。一群狼全逃跑了。只有石碾上的那头大狼没跑,给村民捉住。原来它两条前脚特短,不能跑。它不是狼,是狈。
柴垛的火很快就扑灭了。我拣回了那一口袋四个钻头,没耽误小组的工程。那头狈让村民送给河北动物园了。我们经常说“狼狈为奸”,好像只是成语而已,因为狈很少见。没想到我亲眼看到了“狼狈为奸”。狈比狼刁猾,可是没有狼的支持,只好进动物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