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以料到,一天里为安置父亲的那种一筹莫展,竟在我驾车从黑暗中穿过一片城乡后,变得轻松释然了!
父亲进城来,跟往常不一样了,要做病理复查。去年冬天,父亲突然病重,自以为缠身多年的胃炎胀痛,在市医院检查却成了重型乙肝,上帝给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。诊治半月,每天输液不停,却控制不了病势。后来转到长沙的湘雅二院,煎熬两月,总算有了一些好转。临近春节,父亲跟大家的心情一样,要回家过年。医生勉强同意,但再三叮嘱,要及时复查,以防反弹。所以节后一上班,我就催促父亲抓紧过来。但直到正月结束,他才慢腾腾地出了门。
父亲是下午五点多到的,我看到他消瘦多了,眼里仍然泛着一层淡黄,没有恢复以前的灵气。这是乙肝病的常见症状。乙肝现在不是什么令人惊异的病了,身边十之二、三都是这种病毒的携带者,一桌吃饭不知陪同了多少。但那是不知情,一旦知晓,恨不得倾肝倒肠,此后再不瓜葛,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染上病毒。乙肝病毒主要通过血液和饮食传播,亲友中有谁患了乙肝,更是小心万分,作态极尽客气乖巧,散淡了人情之味。从需要考虑,我们兄妹也给父母一些提醒,怎么分开,该咋注意,如何禁忌。父母都听着,他们对儿女一向是言听计从的,而其他亲友就不一样了。我叔父多年前染上乙肝,偶尔在我家吃饭,我总要给他多放置一副碗筷,他心存不快,经常置之不理,忍了数年后,去年凶凶地抗议,说我歧视他。
现在,同样的患者,我的父亲来了。该如何接待?父亲可能看出了我的心事,竟自己带来一副碗筷,让我惊讶很久。饭后就去河边散步。一个小时后,我回到家里,大概九点钟,却不见了父亲,妻子看着电视,也不说什么。我装作若无其事,慢慢走着看,小床是空的,去看大床,被子卷成了条状,父亲睡在这里了。没有一点动静,他睡着了。
妻子怎么这样安排了,乱了计划,我心里有了起伏。一家三口在小床睡不下呀,要安排床位,也是把小床给父亲,我们挤大床。没想到成了这样。咋办,我睡哪里?总不能把父亲叫起来啊。唉,算了,我睡沙发,也就两天。
洗了、漱了,我搬出一套被褥,放在沙发上,又吸了一根烟,总觉得心里有什么没放下。我环视一阵,看到大床的房门没关上,就走过去关门,不由得又去看父亲。父亲把被子盖得很好,两米宽的棉被,这一边被他卷得紧紧的,成了一个长筒,那一边空出了很多。
父亲是在等我吗?看着熟睡的父亲,我的脑子快速地旋转着,意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。这是我凝望了四十年的父亲,一如往日的面孔和气息,我没有看到别的,只有父亲。多少次脆弱遇身,总是父亲给了我底气。我揭开另一头的被子,悄悄摸上了床。(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