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,集市上自不必说,单是街旁卖春联的那些红红火火的小摊,就足以把年味烘托出来。每年这个时候,我就会想起父亲写春联的往事。
父亲名叫张凤桐,在他那个年代,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,他做了18年的生产队会计,不仅账目理得一清二楚,而且写得一手好字,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,自然就派上了用场。
父亲为人厚道,本分老实,天生一副热心肠,可以说是有求必应。到了旧历年底,几乎全队的春联都被他“承包”了,会计室成了父亲挥毫泼墨的主战场。
咱们胶东一带,人们习惯于把春联叫作“对子”,写“对子”的红纸叫“对子纸”。每年到了这个时候,街坊邻居们陆续把“对子纸”送来,父亲则问明要写几幅对子、几个福帖,连同来人姓名用铅笔标明。我呢?则负责裁纸、研墨、晾晒,俨然成了父亲的书童。
白天没空,写对子都是瞅着晚上的工夫。吃罢晚饭,父亲喊上我,来到会计室,点起罩灯,那时候没有电,会计室里有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,比普通家庭用的煤油灯更亮一些。
裁好纸、研好磨,父亲在桌子那头写,我在桌子这头抻着纸,写一个字往上拉一下,写完一张就平端着摆到地上,注意不能“流墨”,不然就难看了。往往一个晚上写的对子就能把3间会计室摆得满满当当,第二天墨迹干透了,再一一收卷起来。
父亲写春联,经常会独出心裁,因人而异。有位名叫张福绪的转业军人,抗过日、打过蒋、渡过鸭绿江,父亲每年给他写的春联中,必有一幅“向阳门第,光荣人家”或者“发扬革命传统,争取更大光荣”。
有户人家的闺女,看上本村一个小伙子,因为差辈,遇到双方父母阻挠,父亲三番两次登门做工作,终于促成了这门婚事。腊月廿八新人结婚,父亲给他们题写了一幅对子“自由恋爱风尚新,和睦家庭幸福多”,既是婚联又当春联,小夫妻和双方父母皆大欢喜。
父亲的春联与时俱进,紧跟形势。1983年,农村实行大包干之后家家户户粮满囤、米满缸,父亲编写了“改革春风吹,农村日月新”“牛奔马叫人欢笑,土地承包干劲高”等春联,颇受父老乡亲欢迎。
从父亲每个时期写就的春联中,能够看出鲜明的时代特征。比如“人民公社好,社员斗志高”“工业学大庆,农业学大寨”“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登攀”“改革开放搭起致富桥,三中全会铺下金光道”等等。
也有一些传统春联,几乎年年写、家家贴,比如“六畜兴旺,五谷丰登”“爆竹声声辞旧岁,烟花阵阵迎新春”“一夜连双岁,五更分二年”等等。
父亲的春联,活到老,写到老,一直到他77岁那年,也就是2000年的春节,虽然身体欠佳,而且大部分村民图着方便已经从集市上买现成的春联了,但老人自己家仍然坚持自己写。
如今的春联,几乎很少有人手写,甚至连“对子纸”也很难买到了。瞧着街上那一幅幅印制精美、闪着亮光、抑或带着图案的春联,总感觉缺少一种灵性。而父亲的春联,一如他的为人,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。(作者系龙水社区工作人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