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冬时节,农事暂歇,一进腊月的门儿,乡下炸米花儿的老汉便忙活开来。天晴的日子,常见他挑着一副担子,一头是风箱炉灶,另一头是黑黢黢的炸米机和长袋子,晃悠悠地来到塆子的空场上。“炸米花儿喽——炸米花儿喽——” 炸米花儿老汉搁下担子,支好柴火炉,便亮开大嗓门来回叫喊。于是,塆子里不论男女童叟,上屋下屋围拢来,抄着手,三三两两、不远不近或蹲或站着看热闹。
炸米花儿的老汉上了岁数,满脸沧桑,和蔼而慈祥。他身穿老式棉袄棉裤,宽宽松松,动作娴熟,利索悠然。面前摆着一个黝黑的柴火炉,炉上有一个头小肚大、尾巴上还有个气压表的葫芦状铁罐子——炸米花儿的高压铁锅。地上有一条很长由竹篾和葛藤编织而成的袋篓。炉火熊熊,映着老人皱纹纵横的脸庞。他神情专注,盯着铁炉把手处的气压计。他很少说话,别人在一旁说笑,他也不答腔,一脸的严肃。几个顽皮的孩子,有时趁老人起身给炉子添柴火时,冷不丁地猛拉几下他的风箱,炉子里的火便一下子蹿了起来,他也不发火,只用眼睛斜睨一下他们,以示训斥。
随着风箱吧嗒吧嗒地响,滚筒吱嘎吱嘎地转,炉火忽闪忽闪地跳跃。不大会儿,火苗小了,风箱慢了,老汉看一看表,立起,将高压铁罐子扳起来,把顶端套进一圆柱形的袋篓中——袋口是用废弃的轮胎做的,上面有小孔。他左脚踩到上面,左手拿着扳手套到容器的“耳朵”上,右手抓住摇柄,高喝一声“响——呶”,左手用力一扳,“嘭——”一声巨响,容器盖便被冲开了,一股浓烟腾空而起,瞬间把我们淹没。我们松开紧捂耳朵的小手,蹦跳着,一头扎进白雾里,拼命地吸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炸米香,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和惬意流遍全身。
炸出来的米花儿绝大部分钻进了准备好的袋子里,不过由于爆米花出口时气流特大,总有一些从缝隙里“天女散花”般四处喷散,这是属于孩子们的。大家蜂拥而上,一哄而抢,塞进嘴里,甜到心里。等在一边的主人赶忙拿着塑料袋子盛装米花,个别嘴馋的小孩迫不及待地伸过手来,狠抓一把,主人便高扬起手,假装生气要打的样子,猴小子早缩了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。
炸米花儿最好选苞谷粒,颗粒要又大又好,要晒得干干的,越干炸开的米花就越大,且用苞谷炸出的米花儿最香。通常苞谷炸出来的我们称之为爆米花,大米炸出来的是炸米花儿。
有时家里存有苞谷和糯米,我就缠着母亲拎到炸米摊上炸一响,炸出来的爆米或糯米花惹得伙伴们直咽唾沫。母亲临走时总是给每人分一点以解馋。
记忆里,每家都会把炸好的米花儿拿出一部分给孩子解馋,一部分就被父母悄悄地藏好,等到过年才拿出来享用。大年初一早上,家中主事的会让全家老小喝一碗用红糖水冲泡的米花儿。老辈的做法,看似繁琐,其实蕴含着浓浓的情意,祈愿新的一年日子过得像这碗米花糖水一样甜甜蜜蜜。
除了过年品尝,米花儿还是农家婚嫁仪式上不可缺少的。迎亲的队伍一进家门,就会得到主人家的一碗米花糖水,以示诚意和周到,也有祝福新人爱情甜蜜,日子美满的寓意。所以,米花糖水,总是和结婚、春节这些喜庆的日子联系在一起。一碗洒满米花的糖水,弥散的是一种情思,绵延的是一种记忆,蕴含的是一种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