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乡村

　　乡村的雪通常伴着无边的夜色从天而降。在睡觉的火炕面中央放上一张小桌子，桌子上面点着一盏煤油灯，我盘坐在小桌前写作业，奶奶在炕的边沿拨弄着火盆。虽然那时屋内赶不上现在城市供热的房内那样暖和，但有奶奶和火盆的陪伴，总感到还是很温馨的。

　　突然外面起风了，朔风吹得窗户纸飕飕作响。要不了多久，一片片凌羽状的雪花就滑过天空，纷纷扬扬，漫过田野，纤柔地飘落在坑塘、老井、树木、枯草上，让寻常的乡村事物变得灵动起来。从窗棂缝隙向外观看雪花，美极了！由一个冰点散开六瓣，每一瓣再伸展出枝丫。一朵、两朵、三朵、四朵，朵朵美丽，朵朵精彩。它们乘着风，滑行、滑行，飞扬轻舞，奔向大地。它们在高空中忍受了严寒的考验，百炼成花，化为薄薄的一片一片，密密地在天地间织成一张白色的花网。雪花是随性惯了，连招呼也不打，就歪歪斜斜、横七竖八地落在我们家院子里，躺在榆树的枯枝上。随着风速的变小，雪下得更大了。不多时，我们家的院子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，且在不断加厚。奶奶卷起窗门向外看了一阵，说：“瑞雪兆丰年啊！明年的麦子就盼着有好收成了！”

　　夜深了，一村庄的人都沉睡在大雪营造的静谧之中，犬吠声渐渐稀疏，村庄的一隅响起了木门转动的响声。门外的雪依然在下，走进家门的一刹那，夜归人身上的积雪融化为一地冰凉的水，滋养着村庄的梦境。

　　天亮了，在太阳的照射下，原野一片银装素裹。满脸稚气的孩童是雪天的主角，一个个脸蛋上露出了被冻得红红的笑靥。他们不顾寒冷，在雪地里滚动着雪球，打着雪仗，堆着雪人。他们像一个个不知疲倦的信使，用欢乐把一场乡村雪事传到漫山遍野。也有些心里总挂念着庄稼的人，把村庄院落里、街道上的积雪用手推车运往自己野外的麦田，说是给麦苗加厚被子。空旷的原野上，千层底棉鞋踩着厚厚的积雪，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脆响，那韵律和节奏伴着你追我赶的嬉笑声和一路的大呼小叫，在寂寥的阡陌上久久回荡。

　　安静的农家院落里，门楣旁宛如长龙的玉米辫、屋檐下红似火焰的辣椒串，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得光彩照人。圈里的猪、笼里的鸡，渐次被这场雪从慵懒的梦境里叫醒，甩甩身上的泥，抖抖身上的毛，从蛰伏的乡村日子里缓缓走出，沿着雪后的素雅和清新，一路抵达静默的麦秸垛，或蹭痒或觅食，排遣着郁积了一冬天的苦闷。雪地上，几只土狗追逐嬉戏，黑狗白了，白狗肿了，好像多日未曾谋面的老友，因为一场雪的盛情邀请，呼朋引伴，恣意撒欢。

　　中午时分，每家房顶的烟筒上冒着一股股炊烟，房顶的积雪在太阳的照射下，一片雾烟氤氲，每座房子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齐的冰坠儿。这时，我会用木棍敲下几根冰坠，一边拿着玩，一边用嘴咬着吃。其实，冰坠没什么味道，孩子们还是津津有味地放在嘴里嘬呀嘬呀，仿佛是在吃天下最美的山珍海味了。

　　一场雪，足以让时光在乡村游走的步伐慢下来。草顶泥墙的房舍、光秃秃的树木……那些素日里静默守在村子一隅的寻常景致，连同此起彼伏的童欢叟乐，都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，隐没在岁月深处，却给我留下一片人间烟火气息的乡愁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（孙宪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