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祖母微信时,我刚下晚课,随着人流走出大楼,汇入漆黑的夜色。
“天冷了,衣服要穿暖,吃饭要吃好啊。”
还是那样朴素的语言,还是那样独特的排版。祖母的“三行情书”,穿越几千公里,给我带来温暖与慰藉。
翻阅祖母与我的聊天记录,一条条内容不同,却同样由三行构成的微信消息映入眼帘。有叮嘱我换厚被子的,有安抚我考前焦虑的,亦有简简单单问候近况的。每一首“三行情书”,都凝聚着关怀与牵挂,在质朴与文雅的交会中,浸润着不变的沉默的爱。
我读中学时,微信交流逐渐普及,无论是在嘈杂的食堂,还是在寂静的晚自习教室,若留心听,常常能听到四处有收到微信的提醒声音。比起发语音,我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出消息,然后点下发送,将一切寄托于文字,与远方或近处的他人交流。我的同龄朋友大多如此,父母辈的人则是语音、文字参半。直到加了祖母的微信,当我发出的文字迟迟收不到回信时,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祖母是不识字的。
后来的日子里,我们常用语音交流,倒也方便简单。在一个晴和的午后,我收到了第一首来自祖母的“三行情书”。短短十来个字,分成三行,没有标点符号,内容仅仅是让我好好吃饭、多运动。但在我的眼中,那每一个字都那么淳朴而温柔,透着一种天然的诗意。那时,正流行三行情书写作。乍看到祖母发来的这则三行体的消息,我只觉得惊艳。而惊艳的深沉因素在于,祖母是不识字的呀!
周末我回家,祖母从房间拿来一本书,说是要向我请教。原来她正在学习拼音。我惊讶地看到上面那一个个用铅笔画出的符号,想象着祖母佝偻着背端坐在桌前,一笔一画的样子,我的眼眶发热。我向祖母问起那首令我惊艳的“三行情书”,却见她摆了摆手,说:“我哪知道什么三行诗?打字的时候就那样打了。”想来是祖母不会打标点符号,又按下了换行键,意外地成了我以为的三行诗。一句寻常的嘱托,成了一首隽永的小诗。祖母说,哪怕是这样一句话,她也是在祖父的帮助下打出来的。
我一边感慨,一边大力赞美祖母无意之间的文艺创作,喜得她笑语连连,直说以后还要这样发消息:“我学字,就是为了和你们开心地说话嘛。”
从此以后,我常常收到来自祖母的“三行情书”。每一封背后,或许是祖母放不下心的一次又一次的念叨,或许是祖母担忧的问询,或许是包容的安慰。当我遇到困境、陷入情绪低谷,或是在远方感到无助时,看着那些饱含着真情的文字,总能想起祖母朴实而温柔的笑脸,想到她笨拙而认真地输入文字的样子。不为高深的目的,只是一份质朴的对晚辈的牵挂。
夜深了。回到住处,我仍然沉浸在祖母的“三行情书”中,被温情所包裹。我深感自己文字的无力,再华丽的遣词造句,在这些殷切真挚的文字面前,都只是华而不实。正如在祖母面前的我,脱离各种各样的外在修饰,只余下那个沉浸在牵挂与被牵挂、爱与被爱中的柔软女孩。(来源:解放日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