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段伟
人难过百岁,树却可历经千年。读懂一个人不易,读懂一棵树更难。
大樟树生长在村头水口人气兴旺之地,是家乡的灵魂和标识。县志记载,古樟“植于唐宋,盛于明清”。专家鉴定,它的树龄至少在1200年以上。也就是说,自唐以来,古樟就在兹俯视大千世界,阅尽人间沧桑。
虽饱经风霜,古樟却枝干遒劲,苍翠挺立。其树冠如幡似盖,古朴飘逸,满眼风韵。树下一马平川,天垂野阔,环眺群山如屏,层峦起伏。躯干粗糙龟裂,底部被岁月淘空,常有孩童在树洞里捉迷藏,或者爬上去躺在枝干上看云卷云舒、月落乌啼。
樟树之大,随便一根枝干就是一户人家半个月的柴禾。但从我记事起,乡亲们宁愿走近二十里的山路去找柴禾,也没人拣拾冬天凋落的枯枝烧菜做饭。天地万物,长到异相就成为神物了,乡亲们固执地相信这棵树代表看不见的神灵,是村庄的守护神。逢年过节,还有人备下红丝带,给这棵老树烧香挂彩祈太平。
大樟树暖不争花红,寒不改叶绿;叶生叶落,周而复始——那是一种温而不炽、曲而不折的气韵。春分,气温转暖,樟叶新旧交替,嫩绿的新叶不断抽出;夏初,樟蕊盛开,盈润饱满,犹如镶嵌在树枝上的金灿灿风铃;秋临,樟蕊坠落,一地斑斓,或黄或红或白,如黍米般一团团、一簇簇;冬至,大樟树仍然郁郁葱葱,成为鸟儿嬉戏和松鼠玩耍的天堂。
炎炎夏日,大樟树遮天蔽日,成为村里人休憩闲谈的好去处。中午时分,天空透亮热辣,田里做活儿的汉子回到家,撂下手中的农具就直奔大樟树下,小孩也跟来了,一直等到妇人在家做好饭菜跑来喊才回去。因此,树下常有叔侄伯爷、大姨二妈在一起家长里短,聊村里的逸闻趣事,通过大樟树下放大传播,长了腿似的传遍全村。
村谚云:“娘家哭得应天响,婆家家当塔塔涨。”在家乡,闺女出阁有“哭嫁”的习俗,即姑娘动步前要先哭,以示不舍父母亲朋,俗称“哭出门”“哭发”“谢亲”。哭完后,亲友方将姑娘送出门。“抬头嫁姑娘,低头接媳妇”“毛头姑娘十八变,临上轿还要变一变”……此时,男方应以糖果、花生、桂圆、枣子等茶点在途中“摆茶”迎新。迎新“摆茶”,大多选择在古樟底下,寓意一对新人婚后恩爱像古樟一样深扎沃土,樟香永恒;子孙枝繁叶茂,康健久远。
一棵树,皮上有多少纹路,就有多少故事;枝上有多少叶片,就有多少诗篇。要读懂一棵古树,就得俯下身去吻它的根,那根里浸泡着先人的血泪;要读懂一棵古树,就得仰起头去看它的冠,那冠中容纳了无言的悲欢。
大樟树啊,你承载着多少乡亲们的辛劳与梦想!对你的爱,已经融入家乡儿女的血脉,并将赓续为子孙后代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