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张所海
我从没想过要给父亲洗澡,更没想到是他80岁时,我才给他洗第一次澡。
那是2017年的秋天。小脑萎缩的父亲在市人民医院住了七天,出院时,父亲说:“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,送我回老家吧!”看到他记忆恢复,不是住院前那般恍恍惚惚不认人,我心里稍觉欣喜,便哄骗他道:“等咱先去洗个澡,住院一个星期,不差一晚上了,明天一早再送您!”
开车带他到小区北面的澡堂,他慢吞吞地跟在我后面,不自觉地拽着我的手,就像我第一次送女儿去幼儿园,眼里藏着些许怯懦和好奇。我蓦地想起,这是父亲头一次进澡堂子,平时都是在村西头大沽河里泡澡,或者用破旧毛巾蘸着脸盆里的水,简单擦洗一番。
我把水调到合适温度,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,从给他脱鞋袜,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我,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。我刚伸手给他搓洗后背,他闪了一下身子,不安地说:“我不用搓澡!”
“不行,看您的脖子都成铁脖子了!”我学小时候他哄我洗澡的语气命令他。
他局促地上下摸索起来,喃喃问:“搓澡多少钱?我没装钱!”
哦,他这始终记着进门时搓澡工打招呼。我苦涩地笑道,“我搓澡不收钱!”
“搓完了,我就给你搓。”父亲就这样板直地站立着,他不停地念叨,“不要钱,咱俩就换个工,我不能欠你的!”
我端详着父亲,他干瘦的身躯有些佝偻,古铜色的面皮松弛,两眼无精打采,往日的坚毅不知何时消失殆尽。霎时,我年轻时的无知与轻狂飞出了灵魂之外,克制不住的泪水随着水龙头喷射的水花四溅。
打那后,父母再也没到过我县城的家,还是住在乡下老家。夏天,我偶尔带父亲到大哥的太阳能底下,慢悠悠地扶他坐在他年轻时候亲手做的刺槐木高板凳上,洗一次就是一个多小时。
有一天,大哥跟我开玩笑:“咱爹嫌我洗澡不好,说我的手太糙了,像钢锉。”快要六十岁的大哥一直在农村种地,他的大手跟父亲当年的手一样,厚厚的茧子,手指粗大,开裂的口子灌满了生活的风霜。
我就逗父亲:“我的手软乎,不带钢锉,给您洗的还行吧?”
“不怎么样,你太能嘟囔,嫌坐的不直,一会儿要挺起腰,一会儿又得抬起头!”父亲严肃起来,“那次在县城洗的好,我站那么一会儿,人家就给搓完了!”
是啊,三年前,他步履还算稳健。在他的记忆力,那次洗澡永远是美好的回忆。可现在,即便他蹒跚几步也成了我们的奢望。
望着父母日渐苍老,从幼时记忆里他们的喋喋不休,问一句答三句,到现在的问三句回一句,一直到不言不语;他们对子女有无数要求,要好好学习,要有礼貌,不要偷瓜摸枣,不要上学迟到;但从没要求我们有一丝回报。我们能为之做的远不及他们的无私给予,当真正读懂父亲的时候,他已是满头华发,我们正在悄悄变成他们的模样。感恩父母,每天都是父亲节,每天都是母亲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