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斯 雄
我从小生活在江汉平原,那里河湖沟汊多。当地原生树种不多,能存活的,必须是耐水性的,比如柳树。但柳树属不材之树,无论做房梁还是打家具,几乎都用不上,大多当作柴火烧了。
有一天,去安徽六安市所属的国家级贫困县霍邱,路边不断出现一个标语,引起我的注意:“发展构树产业,助力脱贫攻坚。”
构树属落叶乔木,叶呈螺旋状排列,两侧常不对称,叶片边缘具粗锯齿。其红色的雌性球形头状花序,一些地方称之为“鸡蛋花”。据说,淮河以北多称为“楮树”,淮河以南称为“皮树”,也有称“麻叶树”“醋桃树”“皮桑”的。大约因为叶面的形状像一张猫脸,我们小时候都叫它“猫子树”。家乡农村的田间地头、房前屋后、浅山丘陵,河畔、山谷、荒野,都有构树的身影。即使在城市,犄角旮旯里也常见其踪迹。但构树并不怎么招人待见,甚至有人以“谷田久废必生构”来形容。
构树虽也像柳树那样“不材”,倒也有些功用。《本草纲目》说,该树开碎花结实如杨梅,有益气、明目等功能,过去遇灾荒年成,构树还可以救急救荒。不过,即使作为药材,构树也不稀罕,功用并不独特和突出。一种不材之树,怎么突然与扶贫挂上钩,还弄成产业了?
4月,我走进霍邱县彭塔乡赵圩村的育苗基地。一片并不平整的土地上,长满郁郁葱葱的构树,高不过两尺,枝杈繁茂。负责人随手掐断一根构树的枝丫,断面很快流出黏黏的白色乳液,他说:“人的皮肤受伤或发炎,过去民间用构树的乳液抹一抹,就能起到消炎止痛的作用。”
构树本身好“养活”,在生长的过程中无需施化肥、打农药,基本处于“散养”状态。这点倒和柳树差不多。
我原以为,育苗基地里的构树,就是随处疯长的野生构树。一问方知,是杂交构树。杂交构树是由中科院等研究机构在野生构树基础上,采用现代育种技术,经过十多年的筛选和试验种植培育出来的。其植物粗蛋白含量是玉米的二点五倍,黄豆的一点八倍,远比野生构树粗蛋白含量高。而且杂交构树叶片肥厚,较野生构树丰产。
在我的印象中,构树长得都很粗壮,高可达丈余,可以阴翳蔽日。宋人刘克庄曾如此勾勒构树下的美景:“楮树婆娑覆小斋,更无日影午窗开。一端能败幽人意,夜夜墙西碍月来。”
“这么小的树苗,要长成大树,需要多长时间?”我问。
“不需要长成大树。树苗生长两三个月,就收割一次。”育苗基地负责人说,收割的构树枝叶,并非直接可用,而是经过发酵,加工做成饲料。
六安市还在裕安区顺河镇建有构树产业扶贫示范基地,连片种植构树,所生产的产品由生态养殖公司负责收购,作为奶牛精饲料,据说已可替代进口的苜蓿草,产奶量比过去高出一截。
科技的力量,经常创造变废为宝的神奇。曾经被认为“不材”的构树,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功用,确实出人意料。把构树养殖与扶贫嫁接,这更让人没想到。
做事情,只要有心、用心,终归会有回报。六安市花大力气建设的两个示范基地,其扶贫模式大体差不多,似乎并无多少新意,也可复制,成效却相当显著:引进杂交构树,建成产业链,流转贫困户的土地,让贫困户获利;安排贫困户就业,从事育苗、插苗、补植、除草、保养、浇水等工作。仅彭塔乡的三个园区,就成功带动三个村六十六户贫困户脱贫致富,成为名副其实的“增收工程”“富民工程”。
千百年来的一种不材之树,如今却能驱动一方经济,引导贫困人口脱贫致富,让田野里呈现新气象,长出新希望。
细数起来,身边的“不材”之物,应该还有许多。其实,那不过是我们以往的一种认识而已。要是改变观念,合理转换,加上合适的支撑,把更多“不材”变成“材”,应该也有可能。
树犹如此,其实,事事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