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李汉荣
屋顶曾是乡村随处可见的风景。它谨慎而谦卑地保持着柔和的高度,既流露出对天穹的尊敬,又深怀着对土地的谦恭。它是土地在沉思默想中微微仰起的视线,于晨风和夕照里看远看近,最后总是笃定于素朴、平静的日常生活。
过去的乡村几乎没有高大建筑,映入眼帘的总是那土墙青瓦或竹篱小院的朴素房舍,那错落有致谨慎排列的屋顶,就是乡村里略略高出日常地面的部分。依我看,不好高骛远,不凌空蹈虚,而是在朴素的日常生活里体会人间温情和生存意趣,正是乡土的生活哲学,也是质朴的生命美学和建筑美学。
它那谦逊的高度赢得了鸟儿们的喜欢,那些土生土长、不善于在长天莽原搏击的鸟儿们,喜鹊、斑鸠、麻雀、燕子、黄鹂、画眉,它们总爱在屋顶上歇息、聚会、聊天、梳理羽毛,有时还安静地眯眼蹲着,在暖阳里打一会儿盹,当然,有时,趁主人不注意,它们会快速飞下屋顶,分享几粒场院上晾晒的粮食,主人发现了,至多是扬扬手中的农具,说一声“偷嘴了”,却并不做严厉追究。它们的突然降临和偶尔偷袭,倒是给平静的生活增添了一点趣味,给正准备“多识草木鸟兽之名”的孩儿们一次次现场辅导,大人们会教他:看,这就是斑鸠,屋顶上天天背诵古书的,就是它;那是画眉,口细,胆小,爱在井台上散步、喝水,今天,也来场院品尝新麦……
多数的屋顶上都雕塑着祥瑞之物,也就是喜鹊、斑鸠、燕子、八哥之类,而这些落脚于屋顶歇息、聚会、聊天的鸟儿,看见了这些人们心中的祥瑞之物,原来正是它们自己,一定有会心的欢喜,也觉得十分好玩:原来,人们在暗暗喜欢着我们哩。
出门远行的游子,离开时总要几步一回头,走出好远了,村庄模糊了,仍能看见他家的屋顶,在轻烟薄雾里使劲翘首,还在目送着他;当他归来,还没走进故乡,就急切地开始眺望,从一片交错闪现的屋顶里辨认自己的家,正好,从那雕着两只斑鸠的熟悉屋顶上,升起了又白又软的炊烟,他看到了,那是院场前的大柳树下,他的妈妈,在远远地向他招手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