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闵凡利
收获麦子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。
阳光如炼,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塑造着麦子。麦子金黄,随风摇曳出扑鼻的芳香。那种芳香让人兴奋,让人疯狂,让人流泪。
流泪的原因是农人知道麦子在这样的季节里像秋日一样奉上了自己。那种坦荡,那种真诚,那种无奈,那种辛酸,揪着他们的魂。麦子走过的路艰辛而漫长,从秋日入土那一刻起,开始是芽,接着是苗,颤栗在萧萧的风中,然后是漫漫冬日里冰刀雪剑的磨炼。
冬日终要过去的。那时农人坐在冬日的田头,抚摸着那火苗一样鲜活的麦子。他们知道,麦子是苦,活得不容易,就像人生。但他们明白,这就是活着的代价,是没办法的事,必须得面对。
那时麦子就在冬日里波澜不惊地活着,默默无闻地把自己活成一种忍。在那样的季节里,忍就成了一种精神,就成了春日里的一丛绿色。那绿色是那样晃眼,让我们这些庸碌者自惭形秽。可我们是人,是具有思维的高级动物。我们有心,有嘴巴,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。理由是那样的充分,就像五月里的麦子一样沉甸饱满。我们的饱满让弯腰的麦子感到了羞愧。那种羞愧使麦子在五月里感到生命活过的空白,感到了一种嘲弄和伤悲,感到了他的生命只是一种玩笑里的笑料。那时,麦子就坦荡地献出了自己,在五月朗朗的烈日下。
那时镰刀开始歌唱。沉寂了一年的镰刀从锈迹斑斑的痛苦和失落中走出,走向他的舞台。他的舞台宽广而明媚,热闹而缤纷。我们的镰刀就上下翻飞,用锋利的刃完成一个个生命的最后仪式,那就是结束。
镰刀沙哑的歌喉便开始了圆润,开始了嘹亮。麦子的血滋润了他的嗓,磨利了他的刃。他的刃在太阳下灼灼刺目,面对着麦子,他像秦始皇站在坑前望着坑下的那些儒者的头巾。头巾或黄或绿,但在他眼里,那只是一块布。他的霸道就是让那些布变成土,肥沃他的土地。就像麦子,喂饱他们的肚皮。
于是,我们的麦子就齐刷刷地倒在农人的怀里,像婴儿一样,那么安详。我的农人汗水如注,沉浸在一种喜悦中。那喜悦让麦子心安,让麦子明白自己没有虚度逝水的年华。虽然他们明白自己的最终归宿是葬于人腹,可他们却无怨无悔,因为他们真诚地活过,无愧于生养他们的厚土。
在丰收的季节,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片空白。六月将至,空白之中又生出点点绿意,那是玉米。
玉米不哭。玉米正努力地把自己活成一棵树,撑住这个季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