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蔡世国
六岁以前的时光,是在一个偏僻小山村深处的四合院里度过的。尽管它与大都市里的四合院相比太过寒酸,但承载的欢乐与希望一定毫不逊色。
厚重的大青石围成的院墙,院里住了三户人家:曾祖父的八弟(我们喊老老爷)带着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住东边两间堂屋跟两间东屋,两间西屋跟最西边一间小堂屋是我们一家五口的栖身之所。我爷爷的哥哥(我们喊作大老爷)住中间两间堂屋。他是一个老光棍,年龄越大脾气越不好,经常撒酒疯。好在老老爷有很高的威望,他也不敢太撒野。
院子靠近南墙根有一台石磨,地瓜、高粱、玉米用水泡了后,用石磨磨成糊,再摊成煎饼,是我们的主食。我家的这份工作几乎由老老爷家的几个年轻人包了。谁家做点好吃的,是一定要端到另两家去尝一尝的。年前“办年”的时候,三户人家凑一些豆子,合伙做一包豆腐。哪一家炸丸子的时候,我会在锅前等着,吃刚出锅的丸子。
父亲在村里的卫生室当医生,母亲也认识一些字,我们家算是村里有些书卷气的。冬天最冷的时候,家里会点上煤炉,煤油灯下,青年男女就都聚拢在小小的西屋里,听父亲讲《岳飞传》《杨家将》,白天母亲跟村里的大姑娘、小媳妇绣花纳鞋垫。那时姑娘出嫁要陪嫁很多绣花枕头,枕顶的花多是请母亲给绣,我因此沾光吃到不少喜糖。很遗憾的一点是不记得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了。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手臂挥扬,纺车转出了一家的温暖的场景。她皲裂的双手沾满了白色胶布的样子,往往不经意地,黑白默片一样在脑海里打开。
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很顽皮,不过母亲说我一两岁的时候,是特别讨人喜欢的。夏天里,晚饭后大家都在院里乘凉,我会站在门前的台阶上,老老爷、大老爷、姑奶奶的挨个喊一圈后,一下从台阶上跳下来,大家就都赞不绝口。然后我就乐此不疲地去表演,期间谁要不专心,我是一定会到他跟前大声提醒他的。老奶奶去世后,有段时间,我跟老老爷一起睡,他讲的鬼故事里除了鬼以外,还老是提到“凶人”。据他的描述,我现在觉得所谓“凶人”,就是还没被阎王爷接收的魂魄吧。这样的故事我是既怕又喜欢的。
随着老老爷家的孩子一个个成家,老老爷、大老爷先后驾鹤西去,我们家也搬走了。老老爷最小的儿子成了小院的主人,房子经过了多次翻盖,显得高大时髦。
最近听说,山脚下的这十几户人家,都要搬到村口的开阔处,四合院,四合院里的笑声,终将成为一段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