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韦良秀
会过,是北方的一种方言,说全了就是“会过日子”,大概意思是俭省节约。尤其在农村,会过是一种美德。
那年春天,邻居于二娶媳妇,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后,开始有老太太望着满地的红纸和袅袅的青烟互相咬耳朵:“啧啧,真不会过,放这么多的鞭!”新媳妇爱美,婚后几日,涂脂抹红,穿梭于小巷之间。我那时年幼,只觉得于二的老婆是天底下的第一美人。不过,她的美也惹得村妇们一阵议论:“于二能挣几个钱?我看这个家,早晚毁在她手里。太不会过了……”人言可畏,在一阵又一阵的声浪中,于二的媳妇“会过”了。渐渐地,她和村里的妇女一样,变成了素面朝天的女人,变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。
村头的柳叶一片片飘落,被秋风拢起,再被冰雪覆盖……转眼间,我已经是上了中学的少年。上学路远,母亲不忍心我天天步行,纠结了一个多月之后,她带我到城里的商场买了一辆自行车。那辆自行车二百多块钱,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。我骑着车,每天四趟来回奔走于学校和山村之间。那辆自行车成了我身上不竭的动力,当然也成了村里人评论的对象。我多少听别人说过,说母亲太不会过了,一个娃走着能怎样,别人家的孩子不都是走着去上学,就她家的娇贵?每天让孩子骑着两头大母猪(当时一辆自行车的价格和两头母猪的价格差不多)……
我曾试探地问母亲,真不行,就把自行车卖掉吧!村里的风言风语,实在让人受不了。母亲梗着脖子:“那哪行,你骑着车子每天能节省一个多小时呢,这时间拿来学习多值!”
再见于二的媳妇,已经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。如果不是先认出了于二,我绝对不会想到他身旁肥胖的女人是我孩童时期的“女神”。满脸的皱纹,肥胖的身子加上略微弯曲的背,她已然成为了另一个人。时过境迁,往事不过下酒菜。话题被我引到当年,她用胳膊肘拭了拭汗,沉默几秒钟后把话题引开了:“别说俺了,倒是你,你娘给你买的那辆翻新的自行车,让村里人戳了多少年的脊梁骨。说她太不会过了,二百块钱买了二十块钱的东西。”
翻新的自行车?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于二两口子,可以看得出,他们的惊讶程度丝毫不在我之下。回到家,我问母亲,她说:“那时候我不懂,带你去城里买车子,没想到被骗了,我是后来才知道的,那辆自行车是翻新的。我被骗了……”我一下子泪眼婆娑起来。母亲是那样的会过,然而咬牙拿出的巨资竟然就那样打了水漂,我能想到她当时的失落。
于二媳妇当年的俊俏,那辆翻新的自行车,村人的窃窃私语……那些话语,那些情景一一在我眼前闪现。会过,这个简单又丰富的词汇,在岁月之手的抚弄下,在人心世道里,我对它多了些五味杂陈的认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