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陈卫民
父亲的心愿,说多也不多。印象深刻的,也就那么几件。
一家五口蜗居在老屋时,父亲的心愿就是砌屋。可是无论是栽烤烟还是作田,或者外出打工,父亲的梦想总是被生活的琐碎压得严严实实。
2015年,房子动工。父亲搞定最重要的一桩事:宅基地。父亲谈笑间跟对方谈妥人家闲置的一块地,趁热打铁办好手续,一切顺风顺水。屋场宽了一进,父亲表现出过人的谋略与魄力,确实劳苦功高。
砌屋,对一个欠缴电费的贫弱家庭来说,是多么伟大又遥远的梦想。从此,父亲笑容多了,原来低着头走路,现在背着手走路。
装修后,父亲待在老屋不愿意搬过来。说什么懒得换拖鞋,怕咳嗽弄脏地板等。父亲看着路过的人仰望的眼神,听着别人啧啧的夸赞,他就心满意足了。
2018年,在新屋过年。父亲高兴得连连点头,频频畅饮。孩子们轮流给爷爷敬酒,说着祝福的话儿。酒过三巡,父亲满脸红光,眼里的泪花即将溢出眼眶。
父亲收住泪花,开始忆苦思甜。他说,最困难的日子里,有户人家,借给我们一担谷子。
“借谷给你,还特意晒一天,这样的人确实好啊。”母亲讲来还是动情。
这份沉甸甸的人情,搁在父亲心头几十年。大年三十讲这个故事,我们赶紧说,恩人在哪?一定要给当年的恩人拜年,以表感谢。父亲拍板同意。
第二天清早,父亲带着我们哥仨去了恩人家里,老人一遍一遍地说着步步高升发崽发孙之类祝福的话。父亲说,当年最困难的时候,大爷借了一担谷给我。如今我带三个崽来给您拜年,感谢您老人家,祝您活到一百二。
住进新屋,又拜谢当年恩人,父亲连续实现两桩心愿,回家时步履轻快,哼起了刘海砍樵。
父亲的另一桩心愿,实在是让我惊讶不已,又欣喜不已。
对门颜家那个老人走了。大家议论,累死累活一辈子,新屋砌成了都没住,没享到半点福,实在是划不来!
父亲呷完豆腐(老家喊丧宴叫呷豆腐)回来跟母亲讲,我可不能这么傻,我要出去旅游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父亲一向省钱如命,天天青菜豆腐,有病痛只知道吃去痛片,感冒药一次只买两颗,连手机的来电显示都要取消,这次竟然主动提出要出去旅游,我当然全力满足。
说走就走,不给父母亲反悔的机会。大年初五,去了韶山。雨中游了半天,看了故居,瞻仰了铜像,看了滴水洞,父亲相当满意,镜头前呵呵笑个不停。回到村里,他享受着众人崇敬的目光。
天雨路滑,我试图去搀他,父亲开始抗拒,后来慢慢接受。再后来,我跟父亲十指相扣,父亲跟儿子大手拉小手,这是祖孙三代的亲密时刻。看到父亲越来越多的白发,日渐佝偻的背影,我突然发现,还没做好准备,父亲就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