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曹春雷
当村口的大柳树开始“万条垂下绿丝绦”时,村里大街小巷的吆喝声就多了起来。补锅的,补鞋的,磨剪子戗菜刀的,那时没有能循环播放的扩音器,只能靠一张嘴喊。当众声碰撞时,常常会有一种声音高亢明亮,突兀出来:赊小鸡来嗷——赊小鸡来啊——
妇人们听到这吆喝声,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,上街来。很快,赊小鸡的人旁边就聚了一大伙人。“赊小鸡的,你今年咋来得这么晚啊?”“赊小鸡的,今年的小鸡好养不?”“今年是啥品种的啊?”七嘴八舌地问,赊小鸡的却不急不慌不忙,笑眯眯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。妇人们大都和他相熟,除了从外村嫁过来的新媳妇。
这是个精干的汉子,不高,瘦且矮,真不知道那洪亮的声音究竟是怎样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。他是骑一辆老旧的自行车来的,是那种老牌子的“金鹿”,车后座上驮着两个竹筐,筐里的小鸡嘤嘤而鸣。毛茸茸的小鸡仔,黄的、白的、黑的,紧紧地簇在一起,仰着头,你一声我一声地叫。有妇人将一只小鸡仔抓起来,托在手上,细细地看。小鸡也瞪大了乌溜溜的小眼睛,好奇地盯着人看。
左挑右挑,妇人们费了半晌功夫,终于各自挑定了中意的小鸡仔。赊小鸡的拿出账本来,一一记下,“富贵家的,十只;栓柱家的,九只;宝奎家的,十二只……”再翻出上一年的账来,给妇人们一一念,你家几只,她家几只,妇人们付清了钱,然后各自回家拿出竹筐或者是纸箱来,将自己挑的小鸡仔带回家去。
鸡仔依然是赊的。那时日子大都过得紧张,手头现钱不多,还要买化肥种地,或者干别的用。小鸡呢,赊着就是了,把鸡养大赚了钱,明年春天付账也不晚。长大了,每只母鸡可都是一个“鸡屁股银行”呢。下的蛋攒着,稍多一点,就挎着到集市上去卖。卖的钱打点酱油,买点盐和醋,基本的生活开销还是能应付的。也有孝顺的儿媳,每早烧开水冲了鸡蛋,给公婆端去。有心疼自家男人的,自己不舍得喝,也要端给男人喝。
记得那时母亲赊来小鸡仔后,先养在纸箱里,将小米用水泡了,盛在小碟里放进去,然后上面盖上一块布,再压上半块砖,怕猫来捣乱。鸡仔们总是在叫,满屋都是唧唧声。我每次放学后都要掀开布,看上一会儿。
鸡仔稍大点,母亲就将它们放在院子里。小鸡们在院子里东游西逛,扑闪着还未丰满的小翅膀,你追我赶,有时从篱笆的缝隙挤进去,到菜地里捉青虫吃。这时候,我喜欢拿个马扎,坐在门前屋檐下,读书,或者什么也不做,看小鸡。此时,篱笆旁的杏花开着,阳光温暖,风吹不寒。
在我心里,这个美好的春天,是“赊”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