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麻少红
国庆的第一天,天刚蒙蒙亮,母亲便打开灯,开始收拾东西。自从接到二婶的电话,她便数着日子盼国庆,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。我家住在农村,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以后,因为忙,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。
“媳妇生二胎了,你们得回来喝满月酒!趁机回来看看吧!好几年不见,姐妹们都想你啦!”二婶不是我的亲二婶,但是与母亲的关系极好。二婶的盛情令母亲无法拒绝。其实母亲的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家里。吃过早饭。我们一行便早早地出发了。
一路上,母亲像个回家探亲的孩子,不停地问父亲从哪条路进村。“走村东那条吧?她二婶特别嘱咐过的。”母亲说。我极力赞成。村东那条路我很熟。小时候,每当到了春天,只要看到父亲推起小推车,我就知道父亲要到田里去,于是早早地挽着篮子拿着锄头,站在门口等父亲。父亲把我放到手推车上,我们便沿着村东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,走到有野花有麦穗的田里去。路是土路,雨后被车轮轧出很多车辙,变得坑坑洼洼,极不平坦。一路上我不停地跟父亲说话,声音都被颠地变了调子,哼哼唧唧地不知道父亲听了些什么。
听了母亲的提议,父亲没有吭声。我明白父亲的症结所在。村东那条路是条老路,他走过无数遍。祖祖辈辈的村里人踩着它下田,又沿着它回家。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可是每到下雨天,尤其是遇上连阴天,小路便泥泞不堪。牛踩马踏之后,路上的泥便成了浆糊。双脚陷进泥里,用力一拔,脚出来了,鞋子留在了泥里。
二婶结婚那天正好下雨,当时我只有五六岁。那天,雨从早晨便开始下,先是稀稀拉拉地下,后来就哗哗地下。父亲受二叔委托,骑着自行车去接新娘。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,结婚那天,新郎家要委托一个最信任、最有力气、人品又好辈份合适的人负责去迎新娘。当时村子里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。我记得,那天,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粉红色的崭新的台布。父亲把自己也收拾的干净利索。他穿了只有过年过节时才穿的带着樟脑味的中山服,又特意拿出母亲为他买的军绿色解放鞋。母亲在父亲的身上披了一块塑料雨布,把车座上的台布盖严实了,父亲一行人便出发了。我记得等了很久父亲才回来。父亲的样子很狼狈,他双手用力推着自行车,手里握着一根沾满泥巴的木棍。他的鞋子上全是泥水,已经看不出鞋子的模样。虽然没有人说父亲半个“不”字,但是父亲相当懊恼,他觉得自己没把事情办好,很对不起自己的兄弟。这实在不能怪父亲,当时的路况根本不容许骑自行车,即便是推着自行车走,没走两步,车轮便被稀泥卡住。父亲一行不得不一路用木棍抠着车轮上的泥,一路走回来。眼看着误了吉时,但是没有办法,总不能让新娘子下车自己踩着泥水走吧?那更不像话!
“走到哪儿啦?能找着道吧?”二婶又打电话来问。哪里能忘了那条路呢?二十年前,我就是沿着那条路走向了自己的生活。记得当时父母和亲朋都站在路边,目送着接我的婚车缓缓地离开。婚车是租来的,只有两辆。亲朋们满面欢笑,父母却神情黯然。即便我脚下的路已经变成了黄沙大道,平坦多了,即便摄影的轿车一路相随记录着我的幸福,父母的心里也还是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情。
“到了到了!”母亲提醒我。凝神看时,我的心一下子敞亮了。一条漆黑的柏油路豁然出现在眼前。前些年我也曾回来过几趟,那时的路面被硬化成了水泥路,坚实,宽阔,没有泥沙,极少有尘土。车子走在上面,感觉稳当,舒服。如今,水泥路面上又新铺上沥青,黝黑干净,就像给马路做了美容,让人眼前一亮。银杏、水杉、李子、木槿林林总总的绿化树分列在马路两旁。仲秋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树叶上,那被秋风染黄的银杏叶便成了透明的小扇,在微风中缓缓地摇动。水杉不苟言笑,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,任由鸟儿们在耳边不停地聒噪。更让人惊讶的是,马路中央也种植了绿化带,被剪得整整齐齐的绿化带内侧,用丹砂色的乳胶铺成了一条跑步街!看到这种景象,父亲显然也吃了一惊。他下了车,走到跑步街上,用脚踩了踩,又试着踮起脚尖,落下。几次之后,他好像放了心似的,背起手,悠哉悠哉地往村子里走去。
我和母亲会心地笑了。抬眼望去,崭新美丽的柏油路蜿蜒着往远处延伸,像一条有力的臂膀,将村庄紧紧地环在怀中。那条泥泞不堪的小路已经成为了永不复返的历史,随着秋叶凋零在记忆的深处。春秋四十载,路变了,村庄也变了。小路见证了历史的变迁,在岁月更替中变得越来越平坦,越来越宽阔;我们的祖国也在四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变得越来越强盛,越来越壮大。
一条路,就是一部《春秋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