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轮船拉笛起锚了,船身慢吞吞地动了。
妈妈走了,把我一人留在这。瞧她站在甲板上向我招手,还不时抬起胳膊蹭眼睛。她哭了。我不愿意看她,更不想跟她招手。
姥姥抹够了眼泪,喊我快走。她的脚小,一走一摇,像是扭秧歌。我不愿意和她一起走,便挣开她的手向前跑。跑累了,再停下来。看着姥姥走路的那副样子,我忍不住喊:“鸭子鸭子快快走,跑悠跑悠上高楼。”
这话可把她气坏了,她边追边喘着,我便又跑,摇晃着柳条棍,东捅捅,西戳戳。一不小心,我把蜂子窝给捅了。一个个小黑绒球向我扑来、压来。立刻,嘴肿了,脖子上,屁股上,都火辣辣的痛。
姥姥赶来了,急得直掉泪。见我哭得凶,她就吓唬我说,“快起来,要不姥可不管你了。”我害怕,抹干眼泪站起来,顺从地趴在姥姥背上。
一颠一颠地,走啊走啊。我累了,渐渐地睡了。等我睁开眼,迷茫中,我就看见了姥姥家的大房子。
房子大,进门是厨房,东西各一间屋。我和姥姥住东屋。屋里一溜大炕。炕上油着蓝漆,光滑滑的。躺上去,忍不住要打几个滚。
晚间,我和姥姥睡一个被窝。她给我讲故事,我爱听,听完了又害怕,便把身子缩在姥姥的胳肢窝下,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。
尽管这样,我还是喜欢过晚上。左邻右舍的人挤在厨房里,卷着烟,呷着茶,天南海北地聊,我可以支着下巴听个够。
节选自迟子建《北极村童话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