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年前,我客居杭州,去余杭的超山看梅花。站在一树宋梅下,我竟然惦念起光福古镇邓蔚山一带的梅花开了没有。其实,我并没有看尽天下梅花的野心,只是突发奇想罢了。孰料一年之后,我迁居吴中生活——光福,就是吴中的一个古镇。
光福的梅史,可谓久矣。
至少,应该追溯到秦末汉初。两千多年来,邓蔚山的梅花以其历史悠久、品种繁多而闻名遐迩。大抵到了明代,有了“邓蔚梅花甲天下”的美名,以至于清代的康熙和乾隆两位皇帝都先后来此赏梅,还为邓蔚山的梅花写了十余首诗.这些诗,现在刻成了碑,是邓蔚山梅文化的一部分。邓蔚山的梅花有“香雪海”之名,亦起于清代:巡抚大臣宋荦穿巡于邓蔚梅树之间,但见花枝纷披,一望无际,暗香又盈盈鼻间,不禁诗兴勃发,于山崖上题写了“香雪海”。
今年早春,我站在“香雪海”三个大字的崖下一眼望去,梅树层层叠叠,势若雪海,不禁佩服起宋荦的眼光和才气。不过,除了无数梅花形成的壮观之外,邓蔚山的梅花还有一个胜人之处,就是这里尚有十余方摩崖石刻以及造型别致的梅花亭。摩崖石刻,古意盈盈,典型的苏派建筑梅花亭,似乎是访梅人的歇脚之处。
香——雪——海,这样的名字,听听,也挺江南的。
现在,“香雪海”在苏州已经是一个品牌,有连锁饭店,也有丝绸织品,皆以香雪海名之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呢。尽管明代文人姚希孟在《梅花杂咏》里说,“梅花之盛不得不推吴中,而必以光福诸山为最”,但吴中的梅花,不止光福这一处。
西山林屋洞的梅花,就别有味道。
林屋洞是西山岛的道教圣地,在这里寻访梅花仿佛别有清雅情怀。现在的林屋洞虽然有“林屋梅海”的美名,但赏梅人要比光福少很多。清静,这恰好是我喜欢的。宋代张功甫在《梅品》里谈到,梅花憎嫉“谈时事”。有好几次,我在邓蔚山的梅树下听到有人谈论别墅、股票,一下子就失了兴致。
吴中紫金庵附近的甘山岭,也有一大片梅树,所知者甚少,梅树沿马路自然生长,点点梅花开出的野逸之气,一望即知。
范成大晚年隐居的石湖,亦有梅花。
石湖颇大,梅树无规则地零星而栽,所以,每一树梅花都是岁月轮回里的一场偶遇。范成大晚年隐居于斯,广收梅、菊品种,植于所居之范村,著《梅谱》《菊谱》各一卷,其中,《梅谱》是我国最早的梅花专著。范成大在《梅谱》里对江梅、早梅、官城梅、绿萼梅、红梅等12种梅的名称、形状及其生长规模作了详尽的记述,显示出古代文人博学的家底。所以,我在石湖遇到梅花想起范成大时,常怀羞愧之心。因为当代人看梅花像是看热闹,少了仁爱之心。
我在吴中生活了两三年,好多地方的梅花都看过了。如此清雅芬芳的经历,自然让我这个北方人也分得清梅花了。最重要的收获是发现梅花真不是赏的,我们常常说的,有先入为主的嫌疑,好像梅是没有生机的。实际上,每一朵梅花都是派往大地的信使,需要人类谦卑地访问,才会于无声间获悉大地的若干秘密。
访问这个过程,有着互相交流的意味。
所以,每每访梅归来,我都要喝杯江南烧酒,读读竖排繁体的旧书,如同怀念一段暗香浮动清雅弥长的美好年华。
(叶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