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段时间我很闲,常去古玩市场转悠,某次看到王三店里收了个老翡翠蛤蜊挂件。一老者想买,就是价钱谈不拢,说:“这个是蚬子,张着壳,是二蚬,带了被人笑,只能手上盘盘。”话前话后,老者一直紧紧抓着挂件,可见他很想买,只是要把价格压下来。
蚬子生在河塘里,偶尔两瓣壳会张开透气,这在我们那被称作“二蚬”,和“二百五”的意思相近,形容人的头脑少根筋,呆头呆脑,做事莽撞,有别常人。
谁都不想成为“二蚬”,但又几乎没人不吃蚬子。蚬子肉质软嫩,极鲜美,是悠长的淡鲜,不如味精那般鲜浓得不受掌控,春风拂面当胜摇扇生风。
蚬子很像袖珍的蛤蜊,蛤蜊产于大海,我们这边没有,对它的印象来自“歪歪油”——一种用蛤蜊壳存放的油膏,用完后很多小孩会把蛤蜊壳合上,把凸出部分磨出两个圆孔,当做乐器吹,可以发出低沉的“嘟嘟”声。
指甲般大小的体积,注定蚬子壳不好做乐器,但铺路倒是可以的。小时候,我去乡下玩,看到河畔竟有一条蚬子壳铺的小路,白花花一片,赤脚走上去有细细的雨哗声,原来周边有渔民打捞蚬子上来取肉后,把壳子丢弃到河边,日积月累,遂成一景。
集市上蚬子有两种价格,一种是带壳的,一种是现成的蚬子肉,后者付出更多的人力精力,价格大约要贵上一半。我母亲总是买带壳的蚬子,她觉得处理起来并不费事,蚬子洗干净,放锅里煮,煮开后蚬子壳张开大嘴,雪白娇嫩的蚬子肉用手轻轻一拨,就脱壳而出,拨完蚬子,手上有黏糊感,还有些腥味,须赶紧洗手。
煮蚬子的水,倒掉就未免暴殄天物了。用之烧蚬子汤,汤色浓白,劈几块豆腐,放几根小青菜,不论色感还是口感,都是锦上添花。蚬子汤上桌后,要洒些胡椒粉。胡椒粉晕染到汤上,形成淡黄色的表膜,筷子一搅拌,牛奶般的汤汁迅即成为乳黄色,似乎返璞归真成为牛初乳的质态。蚬子生性大凉,温热的胡椒中和其中,暖汤暖胃。
蚬子和韭菜投缘,蚬子炒韭菜,似一个个卧在青草丛中的小星星,香味直冲鼻息,在这道菜面前,筷子直有飞舞的份儿,迷迷糊糊间菜已食去大半,饭碗呢?也空空如也。蚬子汤也得搭韭菜,旁侧放一盘炒好的韭菜,吃时把韭菜挑到汤里,看上去是阳春白雪的美感,喝上一口别具滋味。酒店往往最后上这一汤一菜,既可搭配主食,又有解酒的功效。
汪曾祺老先生在散文《花园——茱萸小集二》中,谈到儿时在荷花缸的泥里找蚬子、小虾,觉得这些东西随河泥搬了一次家,是非常奇怪有趣的事。这样的蚬子,已不只是美味的代名词,它随着飘零的记忆,浮现在汪老的字里行间,散发着夕阳余晖的温暖。
(李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