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读小学的时候,一墙之隔是处苹果园。园子不大,大概四五百棵果树。每到四月份,苹果花开,总有几支会探过院墙。惹得蜜蜂也纷纷越墙而来,好似园子里最甜香的花就这几簇似的。那时,我们还不懂得爱花、惜花,课间休息,全拥到墙边,搭起人梯,三下五除二,折断了花枝。在争夺中,又把花揉碎了。下了一阵花瓣雨,起了一阵笑,下一节课开始了。
看守果园的是个老头,还有两条狗。狗非常凶猛。散学了,去果园,如果狗是拴着的,我们会扒开篱笆缝挤进去,肆无忌惮地四处跑跑颠颠。跑累了,就躺在苹果树下休息。此时,方看清了头上的苹果花。一树的白,花蕊有点粉色,芳香浓郁。放眼望去,身处香雪海中,竟然忘乎所以,爬到树上,手脚并用,左摇右晃,糟蹋了一树的花。蜜蜂也被我们惊动,发出嗡嗡的抗议声,纷纷离去。园子里最让人恐惧的是马蜂,对马蜂,我们一般避之不及。那时,马蜂巢也常见,有人会收拾空巢,留做药材,据说用陈醋泡了能治牙痛,不知真假。
花谢后,就等果实成熟了。苹果下了树,园子里就安静了。家家户户都能领到两筐苹果。筐是紫穗槐编的,筐周围塞满了清香的干草,草里埋着红红的苹果。那时的人也真怪,先吃腐烂的苹果,吃到最后,两筐子吃完了,也没记得吃到过几个完好的。这个先后有问题,我就提出过抗议,可是家家都如此,不如此,就被认为是不会过日子。这就是农民世代相传的逻辑。果树卸掉重负,苹果叶子也稀疏了,透过篱笆能看到园中老人的住处,那是所结实而整洁的小草房。狗忙了一个夏天,也疲倦了,它们天天睡不醒似地趴着。早上的园子里,雾气很大,树叶被雾洗过几次,就变成了深紫色。白天,老人在树下耧落叶,还有枯萎的杂草。园里有几畦黄豆,豆荚饱满,是老人自己种的。工作之余,老人家会拔起几棵黄豆,抽一把干草衰叶,生起火来,烧豆吃。草香、豆香、未散尽的果香,弥漫在果园上空。一墙之隔的校园,是蠢蠢欲动的年少的心。
这段日子,老人闲下来了,他会和气地邀请我们进园子。树梢偶尔挂着几个苹果,也自任我们摇落。高兴了,他还邀我们一起烧黄豆吃。估计这是讨好我们,为了来年一个夏天苹果园的安静。
冬天的果园是寂静的。下雪的时候最好玩,可以在林子里打雪仗、扣麻雀。在玩耍的时候,少年的心里也还是想着春暖花开后的事。冬天来了,春天是不会远的。
天不遂人愿。次年的初春,大地萌动。苹果树欲抽芽的时候,村里觉得果园收入太少,决定伐尽苹果树,改为农田。老人失业,两只狗也被派去看砖窑场了。苹果园被一阵风似地收拾掉。
临近的果园没了,童年也远去了。可是,那段记忆却如金子般珍贵。
(陈永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