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,与清字极其亲密,可谓词语中的闺蜜。
翻阅古诗词,你随时可以发现,它们的身影绰约:“月如钩,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”,“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冷落清秋节”,“清秋幕府井梧寒,独宿江城蜡炬残”,“借问清秋月,先悬第几峰”,“独有清秋日,能使高兴尽”,“何当金络脑,快走踏清秋”。
这个“清”字,极其令人喜欢。它与“浊”相对,与澄澈、高洁为伍,超尘拔俗。
比如,清坐。能“素心遥对,杖屦诗酒,呼吸相通”的,尘世上能有几多?更多的时候,人的内心是孤独的。孤独的时候,是适宜清坐的。一个人,不必“择静室高斋,或在层楼上头,或在林石里面,或是山巅上,或是水崖上”,要的是风清月朗,“心不外想,气血和平”,可“抬头望云,低头看花”。
最好的清坐,是在自己的庭院里。一房、一床、一椅、一窗、一门,简单,留白里有大空间。房前花丛簇拥,房后菜蔬郁葱,藤蔓爬过窗台。有月的夜晚,高天之上,澄澈的月亮在望着,撒下吉祥的光芒,始终不说话。露水湿了衣裳,人也不说话,闭目静思,或对着月亮仰望,甚至发呆。任猫狗绕膝穿梭,让风在月光下晃荡,照拂往事的时光,快乐或忧伤,“与神合灵,与道合妙”,十分美好。
“品茗一人得神,二人得趣,三人得味”,契合徐渭的观点。徐渭在《煎茶七类》说:“煎茶虽微清小雅,然要领其人与茶品相得。”他虽说的是煎茶,道的亦是人品。
这个山阴人,自言“吾书一诗二文三画四”。他的诗文,的确称得上“文长”,“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,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”,“如嗔如笑,如水鸣峡,如种出土”,一扫芜秽之习,独步明代文坛。徐渭所创青藤画派,让后辈望其项背、甘拜下风。郑板桥称自己为“青藤门下走狗”,齐白石竟然“恨不生三百年前,为青藤磨墨理纸”。
“放浪曲蘖,恣情山水”的徐渭,一生坎坷。他曾入狱七年,出狱时已53岁。“几间东倒西歪屋,一个南腔北调人”。晚年的他,常“忍饥月下独徘徊”,潦倒不堪,穷困交加。“屋腐隙西椽,密雪夜如织。朝窥床簟头,白糁高一尺。侧身不敢摇,寒笼戢僵翼,伴侣同苦辛,何从乞浆食?”一生自命清高,写出这样的诗句,可见当时他的窘迫。据说,他死前,唯有一只狗与他为伴,床上连一张席子都没有。
不知道,这位奇才与世长辞时,他的茶罐里,还有没有后山茶、日铸茶。也不知道,在他往去的另一个世界,在他葬身的绍兴姜婆山,有没有他的“自在岩”。
现实中的陈继儒,比徐渭会生活。“花繁柳密处,拨得开,才是手段;风狂雨急时,立得定,方见脚根”,是他的处世秘诀。二十多岁时,他“隐居昆山之阳,构庙祀二陆,草堂数椽,焚香晏坐”,求的是“意豁如也”。
他山里的日子,的确令人羡慕:“三月茶笋初肥,梅花未困,九月莼鲈正美,秫酒新香。”晚年,陈继儒在东佘山购地,“构高斋,广植松杉,屋右移古梅百株”。梅影横窗,陈继儒“点来直是窥三昧,醒来翻能赋百篇”。
他的幽窗里,看似小文章,却是大乾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