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方桂花细细碎碎地开,最平常,最普通。像生活,风和日丽的生活。
桂花一年开一次。见时花开纷纷,一小朵接着一小朵,像是赶趟儿似得。
院子里栽了一颗桂花,它不是特别妖艳,却时时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。每年桂花盛开的时节,我总是沉醉在这花香中。同时,我也会迫不及待地采摘桂花,回来制作桂花糖。
一手托一只小篮,一手从树梗上捋,小半天,满头大汗地才收获半篮。小半天捋的就足够了。看他们躺在篮子里,白白的,香香的,像睡美人一样。回来清水里冲洗几次,排掉生水,拌糖。水中浸泡的花瓣渐渐失去了装饰----颜色。将他们装在坛子里,光闻一下我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冬天煮雨,打开装桂花糖的坛子,舀出一勺桂花糖导入锅中,瞬间烟雾缭绕,像是在天上一样。中午,一盘红汪汪的红烧鱼端上来,筷子沾汤,舔上一口,桂花的香,都在。这是桂花呀,想想,觉得太隆重、太奢侈。可是,桂花浮在鱼汤里,不言不语。
在所有花中,大概只有桂花,和吃贴得这样近,和烟火贴得这样近。除了桂花糖,还有桂花饼和桂花茶。桂花茶用沸水冲洗,一粒一粒的小花在水里像小精灵似的乱纷纷的逃逸,然后浮上来,在水面铺成一片,眉头紧锁似的不情不愿。可是,半个时辰后,打开杯盖偷窥一眼,它们一粒一粒,相继缓缓沉下去,禅坐在杯底,好像一群怀抱理想的女子,在茫然与不甘之后,在对抗与疼痛之后,与生活达成和解,平和下来,淡然下来。理想还在,化作一脉袅袅的茶香,各自咀嚼,各自回味着。
可是,桂花骨子里到底是有远意的,山中桂子,在我们看不见的僻静清幽处,兀自情怀落落。
读王维的《鸟鸣涧》;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。月出惊山鸟,时鸣春涧中。”每读一回,心上便起了雾似的空茫一片。月色素白,朗照深山,在重重叠叠的深山里,有桂子在寥落的开,寥落的败。
那多像一个寂寞的灵魂,或者是那些在烟火深处打滚的桂花的灵魂,午夜时分,在晚风吹过的刹那,溢出了自己的躯体,清凉的开落在山间,开落在露水里。一边应付世俗日常,过着烟火日子。如桂花糖、桂花饼、桂花藕;一边躲在书页笔墨之后,躲在清风明月之后,过自己清凉的灵魂生活。在浑浊滞重的世俗对面,是清凉落寂的山中桂子,遗世独立,独自花落,独自享受着无边的浩茫与静谧。
日子繁茂,内心有一角,秋风萧萧。我知道,远方的月下,远方的山里,有桂子,静静地,零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