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颜巧霞
每一个身处童年时期的小孩子,都像原野上的草般疯长。而“长”常常伴随着一个字“吃”。幼时的我们问得最多的话就是:“妈,家里有没有好吃的?”其实,贫穷的家哪有什么好吃的?但一个母亲总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失望的。母亲能拿得出来的,无非是自家鸡下的蛋、自家种的大白菜、花生、豆子等。鸡蛋还得拿到集市上,换来一点小钱贴补家用。我妈常用一个鸡蛋给我们做蒸蛋,她在鸡蛋里放上一把炒米、一摊细细的肉末,撒上葱花,最后蒸出了一大盘别具风味的蛋,让我们吃得心满意足。一颗卷心菜,我妈把白色的梗和黄绿色的叶分开切,菜叶切成大块儿煮汤,白色的梗切成比小指头还细的条儿,下锅里加大量的猪油爆炒,这样做出来的菜特别下饭。我妈也给我们做零食,从花生种子里选出个小、卖相不好的,等攒够了一碗,就给我们炒挂霜花生米吃。挂霜花生米——花生米上好像裹了一层薄薄的秋霜,邻家主妇们谁也不会,这让我和小弟的虚荣心在小伙伴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。我妈做得最好的零食是油炸小鱼。那种一片柳叶儿般长短、细窄的小鱼,人家买来喂食猫,但我妈用来油炸。我妈没花几个钱买回来,用大拇指刮去鱼鳞,挖去内脏,洗凈之后擦上薄薄的一层盐,放在太阳下晒干。她用小葱拌干面粉做成糊,裹在小鱼身上,再把小鱼下到滚油里炸,炸到面皮金黄,捞出锅来。一口一个,又鲜又脆。包了一包带到学校去,我立刻就成了最受同学们欢迎的人。
我去远方读书的时候,曾把我妈做的藕团子带去给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吃,他们说,我妈不开个饭店是我家的重大损失。
我们日渐长大,家境也渐渐好转,我妈仍然喜欢在做菜上花心思,仍是一腔热情,不留余力给我们做各种美食。可是,母亲的美食留不住我们向往外面世界的心。母亲是一面湖,但是好像鱼儿的我们,怎么甘心仅仅在湖里,不去看看远方的大海,不去尝尝别处新鲜的美食?新鲜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。
终于有一日,我向我妈宣布,我要去吃别人做的菜了。其实,开始的时候,我并不觉得那位妈妈做的菜好吃,但因为她的儿子,她做的菜,我也就能心甘情愿吃下去。
现如今,我也做了妈妈,妈妈做了外婆,我的女儿也长到会品评菜的口味的年纪。一日,在饭桌上,女儿挑剔地对我说:“我觉得外婆做的菜真难吃。奶奶做的菜就特别好吃!”我点头同意孩子的评价,这并不是孩子偏心和厚爱那一位她的祖母,她只是总是说实在话。
我和小弟离开了家,爸爸去世后,剩妈妈一个人过日子。妈妈再也没有好好地做过饭,炒上一盘青菜可以吃上两天,炖上一碗红烧肉甚至可以吃上三天,她再也不像年轻时候,挖空心思地做出好吃的。偶尔,我们回家吃饭,她做出满满一桌菜来,不是油多了,就是盐少了,厨艺大不如从前了。
倒是婆婆,因为我们一家子都围在她身边要吃要喝的,有时我还把办公室里听说到的菜名告诉她,想着我们能吃好的,她就总是愿意一试。婆婆还自创了不少菜式,夏季的丝瓜皮炒撒子,冬季的藕干红烧肉,早餐桌上的葱油鸡蛋小饼,晚饭时配粥吃的佛手瓜干……无不让家人称好,外人称道。婆婆今日的厨艺早已不是我当初进门时候的样子,她这位妈妈的厨艺确实是与日俱好,越发了得。
妈妈们的厨艺的确是儿女历练出来的,儿女在,厨艺长,儿女远,厨艺消。“此消彼长”这一说,妈妈们因爱逃不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