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任崇喜
慢，是一个时尚的词，即便在古代。
比如说慢词，依慢曲填写，调长拍缓，与小令一起，成为宋代词人最为常用的曲调样式。北宋文化的支撑，是浓厚的市井文化，而宋词是可以吟唱的。慢，有延长的意思。能唱慢歌，有人欣赏，可谓有钱有闲有心情。
“独坐幽篁里，弹琴复长啸。深林人不知，明月来相照。”在竹林中，王维把古琴搬到空旷之地，一轮明月下，静静地弹奏，轻挑慢捻间，人与古琴、竹林、大自然，气息相通，多么惬意。读诸多古人的诗文，时常为他们生活之雅而折服。有时会想，现代人的雅致到哪里去了呢？
所谓安身立命，无非是吃喝拉撒睡。明末清初散文家张岱年轻时，“极爱繁华，好精舍”“好鲜衣，好美食，好骏马，好华灯，好烟火，好梨园，好鼓吹，好古董，好花鸟，兼以茶淫橘虐，书蠹诗魔”。这样的日子，令人向往。可是，明朝的灭亡，使他“年至五十，国破家亡，避迹山居。所存者，破床碎几，折鼎病琴，与残书数帙，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疏莨，常至断炊”。这时的他，还有心情，在湖心亭看雪吗？
印第安人有句谚语：别走得太快，等一等灵魂。
对于如今的大多数人，先不要说等不等灵魂，脚步能否慢下来，就是个问题。现代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，使得人们前进的步伐，不断提速。一路上，人们变成时间的奴隶，步履匆匆，身心俱疲。
时光易逝，世人无法阻止。但寻常人，无钱无闲就没有心情了吗？未必。每日步行，常常会感觉，“有诗意点点，在民间，斑斓，寂寞无主”。
寻常巷陌，普通人家，有不少果树或花草菜蔬，极其寻常，却生机无限，有异样的情趣。有时候，在树梢上，会发现一根旧年的丝瓜，颜色一如它的历史，忍不住停下脚步，端详一番，思考一番。
在旧居前，看漫漶的墙砖、斑驳的木门，“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”的沧桑感油然而生。上面的雕花，有幽远而来的暗香在浮动，于光波低暗的倾诉中，似可看到遥远的身影。它所透露的，不是高大上的“土豪感”，而是充满智慧与激情的精巧。几十年，上百年，甚至几百年，这无言无声的陈迹，在自己的位置上，经得住时间的淘洗，让人看到自信从容的内底。那是无边的风月。
风月，原本就与情色无关，而与风景有缘。风景在人的眼中，触动的是心的涟漪。
生活生活，是为生而活着。人的一生，本来就不是单色，为何要委屈自己？慢慢地看，不是在浪费时间，而是在享受生活，获得多种享受：欢愉、宁静、热闹、欣赏与陶醉，甚至包括慵懒。
最重要的是，在钢筋混凝土构造的世界里，有一方欢愉的天地，与眼睛无关。你能看到的，是生活中丝丝缕缕的沉香。这种沉香，畅通无阻地进来，在让你受用之余，顺便把一些赘物带走，让人变得身轻眼明。
偶然读到这样的文字：“我想有一个家，家前有土，土上可种植丝瓜，丝瓜沿竿而爬，迎光开出几朵黄花，花谢结果，累累棚上。我就坐在那土地上，看丝瓜身上一粒粒突起的青色疙瘩。”这样的生活，散淡、慵懒，却妙趣横生。
的确，慢慢地看，风月无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