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版：副刊
你蹲在那里，专注地拍着一朵玫瑰。闭着右眼，左手托着相机，右手调着焦距。这个姿势是他教给你的。
那是初夏，你一个人去了鹿湖，鹿湖没有鹿，是湖的样子像条鹿。清晨，鹿湖的人可真多。有练拳的，有围着鹿湖晨跑的，还有穿着红衣绿裤手舞桃花扇的。鹿湖中心有个小岛，小岛上的树木茂密，有人一大早就划着小船上去了。是个练嗓的。这个人几乎每天都在那里练唱，是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。他好像不会唱其他的，也或是钟情于这一首。就像你，向来都是钟情于一个人。当然，你的钟情要建立在对方唯你独尊的基础上。男女情爱上，本来就是这样，一个女子，对一个男子再有好感，他海纳百川，也只能当着普通朋友了。人心有多大呀，精力有多少呀，左一个你右一个你，皇上呀？还是读书的时候，你和你的闺蜜偷偷地议论过皇帝这个人，闺蜜问你，若生在古代，你想不想做娘娘？你摇摇头，我宁可嫁给一个村夫，也不会与他人分享一个男人。
那时，你还住在老区，一个亲戚家的旧房。那时的你刚刚毕业，刚刚来到了这座小城。你是考事业编考过来的。本来，你更应该考你们当地的，你们当地的经济要比这里发达，你的爸妈也在那个城市里。但你却考了这里。你只是想逃离爸妈的管理。他们就你一个孩子，你知道，不能逃得太远，那样你会牵挂他们。这个小城离他们不远，坐动车半个小时就到了。亲戚家的旧房七十四平，不大，可一个人住，还是挺宽阔的。你喜欢小的东西，小而精。总的来说，你很喜欢那里，地理位置也很好，紧靠着鹿湖。你喜欢拍照，大学时就买了这款索尼单反，可你只是喜欢。你不想花费大把的时间把自己培训成专业的。爱好嘛，何苦那么折腾。除了爱情，任何一件事，你好像都是这个态度。随意啦。你才不会像闺蜜那样呢，大学里，就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八瓣，又是小语种，又是财会。在她忙得学这学那的时间里，你多自在，拿着相机，满山满坡地溜达，拍拍树，拍拍草，拍拍天上的飞鸟。你们的学校是新建的，在城外，四周空旷旷的，倒是好地方，有山有水。那时的你，还不会这个姿势拍照，沉重的相机经常压得你手腕疼，每次回来你都使劲地甩着你的左手。
这个姿势拍照不累吗？那天，你正掐着相机追着鹿湖上方的那些白色的飞鸟，一个声音在你身边响起来。你扭头看过去，也是一个拍照的，男子立在离你两米远的地方，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年岁。你扭头看他时，他正对着一只飞鸟咔嚓咔嚓地连拍着。那天早上，鹿湖上的飞鸟真多，白色的，灰色的，黑色的，它们一会翱翔于天空，一会贴着水面打旋，它们从水面飞起时会惊起一串水珠，水珠在初升的太阳光下亮闪闪的。他先针对你的拍摄姿势简单地说了几句，边说边示范给你看。这样，这样，这样才不累。说着，他笑了。他笑起来很亲切。你跟着他的动作演练着，果不然，这样拿相机，稳妥，也不那么沉了。然后他给你看了他刚才拍的那些鸟，你惊讶地看着那些照片，他拍得可真美。那些水珠在他的镜头里有些喧宾夺主了，晶莹剔透，比鸟儿美多了。他又接过你的相机，看了你拍的，他不说你拍的不好，他说你很有艺术头脑，你看，他说，你的每一张照片都很诗意。但是，你看，他说着话，把你相机里的飞鸟放大，放大，看到没？他抬眼看看你，你掂着脚跟伸着脖子从他的肩膀处看过去，只看到了飞鸟的一只眼睛，黑乎乎的，像墨点上去的。你拿着。他把你的相机交给你，拿过他自己的相机，把他自己拍的飞鸟也放大了，最后镜头里也只剩下了一只眼。你把两个镜头对比一下。他说着，把镜头往你面前送过来。你看看自己相机里的那只眼，再看看他相机里的那只眼，很鲜明，你拍的那只眼，是瞎子，他拍的那只眼，很传神。拍鸟吧，主要是拍鸟的眼睛，眼睛活了，鸟便活了。你突然想到了那句话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。原来鸟和人一样。一个人的精神，都聚在这双眼睛上。这样想着，你抬头去看他的眼，可他偏偏戴了眼镜，光线打在镜片上，再反射出来，铮亮一片。这就费劲了。初次见面，怎么好意思长时间去盯着人家的眼，况且又是个异性。他见你看他，笑笑，怎么啦？你赶紧道，你懂得真多。留个电话吧，以后好请教。他很谦虚，说请教不敢，交流。其实你只是出于礼貌，人家亮出了自己的优越，你不虚心地把优越接住，就有点傲慢了。你这个人，喜欢矮下身子。抢打出头鸟，高高地擎着脖子，有什么好处？累了自己，气恨了他人。
后来，你们隔三差五就会在鹿湖相遇，但不是电话相约的。见了面，你们互相打个招呼，然后各拍各的照。拍一会，他就会朝你走过来，微笑着。他的笑很含蓄，很朦胧的那种，和他的那双眼差不多，不细究，是感觉不到的。他说，我看看今天拍的。他每次都会给你点出其中的不足，当然，点出不足前，他会先表扬你一下。你的拍摄技术就是在他这么无意中的一次次说道中进步的。你非常具备摄影家的灵性。这是他对你的鼓励。其实你自己也知道。你这个人，有些过于自信。但又不喜欢累。爱好嘛。这三个字，是你给自己不思进取找的理由。他说他也不是专业的，也只是爱好。不过他比你刻苦，他喜欢钻研。
那时候你们认识也有一个月了，这期间，他好像问过你的职业，是无意中，这是后来你回忆起来的。他这个人，真委婉。如果当时他是赤裸裸地提出这个话题，你们恐怕不会有以后。你最厌恶他人见了面就过问职业。无论什么人，见了面就追问人家的职业，都势利得很，都不值得深交。你却从来没有过问他的职业。不过你们之间，直到最后，都不知道对方年龄几何。他没问这个，你更不会问。你心里，是爱情至上的。可以说，你们两个是一对陌生的熟人。
（作者系山东省作协会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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