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接上期)
身居言官 忠直敢谏
因左懋第在韩城颇有政绩,明崇祯十二年(1639),经地方推荐和吏部考选钦定第一,擢升为户科给事中,跻身京官之列。
明王朝末年,吏治腐朽,边防破败,危机四伏,已是穷途末路。内有李自成农民军纵横扫荡,外有清兵频繁入侵,大明政权岌岌可危。左懋第素来正直无私,屡次上疏,针砭时弊,尖锐地指斥民穷、兵弱、臣工推诿、国计虚耗四种积弊,提醒皇帝加以解决,并提出治国良策,受到皇帝重视。
为解除民众疾苦,崇祯十三年(1640),左懋第上疏要求停止三饷加派,被崇祯帝采纳,宣布停征剿饷,下令免掉上灾七十五州县新、旧、练三饷,中灾六十八州县新、旧二饷,下灾三十八州县三饷缓征,为朝野所瞩目。此后,他又屡次上书奏请纳监、出钱赎罪、广开财源,行平仓法、盐法及减轻赋税,输粟边塞、以充军粮等,亦得到皇帝重视。
崇祯十四年(1641),左懋第升任兵科左给事中。他指出“兵懦”的主要原因在于“大帅偏裨,皆以虚兵剋饷,损威望而兵乱也。”他上疏道:“竭天下物力以养兵,而遇敌当前,望风而溃,为将者不敢问焉,乃抢掠百姓,几同贼寇,聚众而哗,哓哓语难。而将不敢问者,则以兵多虚伍,而剥尅兵饷也。”左懋第直斥军队存在克扣军饷、吃空饷等弊端。他建议:“督抚稽各帅之兵,帅稽各营之兵,有任虚一人至十百,饷克一分至铢两,皆立以法。宁可汰其冗员,而不可糜饷;宁可厚其禄赏,而不可使剥军。”
左懋第这种无隐无讳揭露时弊的精神,在明末政治腐败、将吏推诿、人思自保的情况下,实属难得。
南下巡漕 履险涉恶
崇祯十四年(1641),江南发生灾荒,输入京城的粮食发生短缺。左懋第奉命南下督办粮食漕运。在运河沿途,他见到各地百姓大量死于饥饿和瘟疫,便一边疏通漕运河道,一边奏报实情。疏中写到:“自静海抵临清,见人民饥死者三,疫死者三,为盗者四……人死取以食。”从鱼台至南阳,“村市为墟。”“饥疫死者,尸积水涯,河为不流。”遍地饿殍,饥民的反抗时有发生。左懋第多次向皇帝上疏,请求放粮赈灾,并发出了“赡救安可不速”的呼吁,为民请命。左懋第经理河务一载,风雨倥偬,无有休息。
崇祯十六年(1643),明朝统治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,许多地方官吏和驻军,趁机大肆掳掠,不服节制。是年秋,少数民族出身的大将军左良玉在荆州(今湖北江陵)纵容将士恣意剽掠,阴蓄异志。为此,朝臣举荐左懋第出察江防,参佐军事,前往荆州安抚左良玉。皇帝在召见左懋第时,听其所献计策,甚是宽慰,以为得人,信赖地说:“中兴之事,赖有卿尔。”
左懋第单骑至楚,拜见大将军左良玉,苦口婆心劝说其忠心朝廷,审时度势,勿离心为乱,遗恨终生。不料二人谈话之时,左良玉的手下一些将士手持利刃,埋伏在中军帐外,突然冲进帐中欲杀左懋第。左良玉则被左懋第所感动,挥手阻止,绕屋走了好几圈,然后突然对左懋第说:“何相见之晚……”说罢,急忙向左懋第作揖道谢,表示愿意忠于朝廷,共同抗敌。
左懋第顺利安抚了左良玉,完成任务,恰在此时,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却发生了惊天变故。三月,李自成攻陷北京城,崇祯皇帝自缢而亡,明朝覆灭。此时,左懋第的生母陈氏、妻子、儿女一家多人尚滞留北京,陷于乱兵之中。左懋第的堂兄左懋泰同进士出身,官至吏部稽勋司员外郎。李自成起义军进城后,对明朝官员百般凌辱拷掠,左懋泰和众多明朝官员一样选择了屈志偷生,投降了起义军,方才保全全家人的性命。左懋第的母亲陈氏,虽为女流之辈,却知书达理,喜谈忠孝,不仅以此教育左懋第,自已也颇具气节。五月,清兵入关进驻北京。陈氏便令全家人出城直奔老家山东莱阳。左懋泰护送一家人逃出京城以后,经过河北白沟河(今河北雄县、定县附近),陈氏突然叫人停车。下车之后,对左懋泰说:“此处是北宋靖康年间名臣张叔夜被掳北行时自杀的地方。我虽是妇道人家,却也身受国恩,如今国家遭难,只有以死相报。你和懋第兄弟俩都是朝廷大臣,希望你们珍重自己的名节。你务必把我的话转告我儿懋第。”陈氏就此绝食而亡。陈氏死后,左懋泰将其送回莱阳安葬。
亡国不久,朱明王朝的后裔福王朱由崧被拥立为皇帝,在南京建立了南明弘光政权,是为弘光皇帝。左懋第看到了希望,急忙到南京拜谒弘光帝,疏陈复兴大计,被任命为兵科都给事中、太常寺少卿,不久又升任应安巡抚。
持节北使 杀身成仁
弘光皇帝在南京即位以后,急忙招呼旧部,招兵买马,但大明气数已尽,无力回天。此时,清军赶走了李自成,进入北京城。为在北京落脚,便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,将皇帝安葬,并通知了南明王朝。
左懋第数次上疏请求带兵北上,收复失地,都没有被采纳。此时,清朝假意向南明发出和谈诏书,弘光帝顾念皇帝尸骨未安,便一厢情愿地决定遣使与清廷议和,争取划江而治,并查看崇祯帝的安葬情况,进行祭祀告慰。不曾想派遣北使的计划确定后,却久久无人领命。毕竟这是投身虎穴狼窝,凶多吉少。此时,左懋第上书弘光帝,自请出使北京,并顺便回家祭奠母亲,以尽孝子之道,弘光帝欣然应允。
临行前,弘光帝将左懋第由应安巡抚提升为兵部右侍郎,以充北行通问正使,兼经理河北、联络关东军务。同时,任命左都督陈洪范、太仆寺少卿马绍愉为北行副使,携带一批银两和布帛做礼物,一起北上议和。
马绍愉原为兵部郎官,曾受命暗中与清议和。事情泄露后,舆论大哗,兵部尚书陈新甲成了替罪羊被杀,马绍愉也被左懋第等参劾革职。左懋第得知这次仍让马绍愉同往,立即上疏反对。他说:“马绍愉昔年赴清讲款,为清所折,奴颜婢膝,清送之参貂,台臣陆清纠之。其与清交情深浅,臣诚不知,但闻其私许金十万,银百二十万,逢人颂扬。臣不便与之同行也。”廷臣共议改派原蓟辽总督王永吉,但弘光帝不准。
左懋第对当时南北的军事、政治形势非常清楚,因此对议和并不抱希望,并认为只有重振军威,能守能战,方可求得偏安。因此,他怀着殷切心情上疏说:“此行生死未知,臣所希望恢复,而近日朝政似少有恢复之气,望严谕诸臣,整顿士马。勿以臣此行为和必成,勿以和成为足恃,必能渡河而战,始能扼河而守,必能扼河而守,始能画江而安。”然而,南明政权朝臣派别林立,矛盾重重,毫无生气,丧失了与清廷谈判的资本。因此,左懋第的北使历程,注定险峻而艰难。
顺治元年(1644)七月,左懋第同陈洪范、马绍愉及其随员,携带弘光帝继位诏书、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诏书,以及酬谢清廷的金一千两,银十万两,缎绢一万尺,由官兵三千人护卫,浩浩荡荡,从南京动身北上。九月,左懋第等行至德州,清山东巡抚方大猷告示:“奉摄政王(多尔衮,编者注)旨令,来使经过地方,不必迎他,著自备盘费,只许百人进京,其余留置静海。”左懋第极为愤慨。行至沧州,获悉清朝封吴三桂为平西王。左懋第立即派人将策命先送吴三桂,并喻以使臣来意,而吴三桂为避嫌疑,不予拆阅,原封转呈多尔衮。多尔衮大怒,对来使更存戒心。他要左懋第一行住四夷馆,行属国进见之礼。面对清方面的严苛态度,陈洪范、马绍愉慌恐不安,认为“形势异殊,图计国事,不妨稍从委屈。”左懋第则从容不迫,坚持“不屈膝辱命”的严正态度。到达河西务,闻顺治小皇帝入京,使臣不便贸然进京。于是,左懋第先派都司王廷翰、生员王言等至内院,同清廷官员磋商进京礼仪,清大学士冯铨狐假虎威,不容分说,命径自入城,左懋第不依。行至张家湾,左懋第再致书多尔衮,说:“为国以礼,三使奉御书、礼币而至,礼宜遣官郊迎,岂有呼之即入之礼?”否则,必不入城。善谋权术的多尔衮出于笼络、软化来使的考虑,表面上态度稍有缓和,答应将住所改为鸿胪寺。次日,由乐队引导,左懋第素服素帷,捧御书率使臣从正阳门入城。
南明使臣到达北京后,清廷唯恐激起臣民的怀旧情绪,不仅使臣处“关防甚严,内外不许举火,俱夷传送,官厂饥寒殊苦。”京城内外也严加查防,恐怕有人暗通消息。有些在京的明朝遗臣,为避免招惹是非,亦“咸杜门噤舌”,使臣处境十分困难。
左懋第北使有两大使命,一是通好议和,企图使清军不继续南下,以求划江而治,二是祭祀陵寝,改葬帝。然而,当时李自成农民军已经退回陕西,清军正虎视眈眈,准备进取中原,把矛头转向南明。所以,不仅议和没有余地,就连赴昌平致祭,也被无礼拒绝。左懋第能做到的只有不屈膝辱命,最后以死尽忠。
左懋第入京的第二天,清礼部官员到鸿胪寺索取御书。左懋第为维护南明尊严,拒递礼部。他说:“御书官送入贵朝,不宜轻投尔部。”来人蔑视地说:“凡进贡文书,俱到礼部转启,”左懋第大怒,厉声反驳,“天朝御书,何得以他国文书比?”“应达尔摄政王,即不然,亦自内院转达,无到礼部之礼。”午后,内院大学士刚林带领十余人,怒气冲冲,直奔寺堂。他盛气凌人,踞椅上坐,而要来使坐于毡上。左懋第不从,说:“汉人不比尔们坐地惯,快取椅子来。”刚林无奈,遂令通事官取来椅子一把。左、陈、马三使臣与刚林相对而坐。刚林不谈任何实质性问题,只是蛮横地以发兵南下相恐吓。左懋第不卑不亢,据理回敬,说:“你们为先帝发丧,我们特来酬谢,为通好而来,如何谈兵?”又警告说:“江南尚大,兵马甚多,莫便小觑了。”刚林听“江南尚大”之说,似有不快,径起而出,并顺手牵羊,命手下把南明赏给吴三桂的银一万两,缎两千尺也一并拿去。左懋第见事难为,密修寸纸,命都司车镇远踰墙而出,驰报南明辅臣,速作备御。
清朝既然不打算议和,便遣官吏至寺劝降,或说要宴请,或说要送礼,对左懋第的随从人员,更是胁之以威,诱之以利,鼓其噪变,以动懋第之心。种种手段,无所不至。但左懋第宁死不屈,每天都告诚随员要保持气节。多尔衮无计可施,问诸臣如何发落。有人主张杀,有人主张剃发长期拘留。大学士洪承畴说:“两国相争,不斩来使。难为他们,下次无人敢来了。”多尔衮点头赞同,萌生了放归之意。
十月二十七日,左懋第在三百余名清兵的督押下离京。降清明臣大学士冯铨进见多尔衮,说:“主上不欲王天下耶,既欲王天下,奈何纵虎遗患?”正当多衮犹豫之时,又接到南明使臣陈洪范的密启,说请留左懋第和马绍愉,我自愿率兵归顺,并将招徕南明诸将来降。多尔衮遂反悔,遂令学士詹霸等前去窜通,使其加意筹划,并许诺,事成之后,将以世爵酬之。多尔衮立即派人赶至沧州,将左、马追回。左懋第不知其中缘由,说:“我等为国尽忠,原不怕死,若是要杀,何必入城,就此杀了吧。”又嘱咐陈洪范:“我此身已许国,不得顾家,惟有一死,断不屈辱。致意我朝当事诸公,速防河防江。”
(待续)
(来源:市档案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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