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版：副刊
张瑞生 摄
我轻盈盈地，以为不会影响父亲，但还是被他感觉到了。他动了动身子，将卷得很紧的被子发开，窸窸窣窣地往我这边拨拉。我赶紧钻进去，躺平，以示睡好了，不让他再为我动作。
安静下来了，我却没有一丝睡意，眼睛睁得很大，两腿伸直，双手放在胸前。我好像不是在睡觉，身体松驰不下来，跟开车似的，两束明亮的目光像车灯一样投在楼板上，引导着我回忆起久远的时光。
这会儿，我的车儿往家乡的方向驰去了，好像回到了老家屋宇下、父亲上次和我睡在一起的情景里——
四年前的秋天里，我出差经停家乡洞口县，需要住一晚，一位初中同学开车送我回到家里。母亲这些年在外地，轮流给我们三兄妹带孩子，很少回来，家中就剩下父亲和年近九十的祖母，生活很是孤寂。我决定住上一夜，陪陪他们，虽然只有一晚，也能说很多话，过去从戎戍边身不由己，现在卸甲到市里，却也几个月难回一次家。
母亲不在家，那些棉被褥子父亲就找不好，要么薄了、要么太厚，想铺个床，竟还铺不起来。父亲说，两人挤一挤算了。我听了一愣，我们两个挤，这好吗？下意识里觉得这话隔膜了，从未想过这个事情，不是不能跟他睡，而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。
白天跑了很远的路，夜里又聊得晚，觉得有些累，躺下不久就睡着了。我从小就有不断翻身的习惯，翻一下被子就空了，大人们得不停地给我盖被子，要不就容易着凉感冒。我们睡的这张床底下垫的是稻草，我身体重，一会就压下去一块，身子酸了就禁不住翻转，不一会又翻回来。我一翻身，父亲就醒了，给我拉一下被子，甚至要坐起来帮我盖好胸部，盖好了躺下去，他要出一口大气，体力明显不支了。
我有轻度的神经衰弱，夜里睡不踏实，敏感得很。父亲一动我就醒了，怕他担心，就不声张，过一会，又迷迷瞪瞪睡去了。没多久，又感觉父亲在给我拉扯被子，然后是重重的一声呼气。
一翻一动，两人都睡不好。父亲更加可怜，可能刚一合眼就被我搅醒了。中间，父亲起了两次夜，脚步没有一点声响。他怕影响我，光脚来去的，最后用布条拭着脚，我听得清清楚楚，不敢吭声。
我静静地回想，我有二十多年未跟父亲睡觉了，十二、三岁起就是一个人睡的。这是个奇怪的事情。孩子们小时候都喜欢跟父母睡，长大了、成了家，一般再不会跟父母睡一起了，即使家中有时来客多，哪怕去跟客人挤，也不会往父母那儿想。
想不到，我竟然睡回到了父亲的身旁，缩短这段距离，却花了二十多年。这让我又一次体味了久远的温存。父子睡一起，费力的总是父亲，关爱儿子是父亲的天职，不管有多大，你总是他的牵挂。
想着想着，我的眼睛怎么都闭不上了……
黑夜漫长，总也不能天亮！（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）